他不管房间门外有多少人在大声训斥,只盯着许暖白的侧脸。
那是一张线条柔和,又精致白皙的脸庞,此刻却垂着眼睑,面无表情。
赵晓晨的声音还在继续,不似刚刚的颓丧,反倒精神无比。
“祁警官,我坦白,不光光杀了周如生,我还持刀威胁高家的现任继承人高衍城。”
“我只是想要一份文件,现在那份文件我拿到了,过不了多久,你们就会接到另外一通报警电话。”
“数罪并罚也行。”
赵晓晨声音一顿。
“小许,那份文件在旁边家乐浓超市的423柜子中,密码是856243。”
“我为你做不了什么,这就算是,一点小小的回报吧。”
许暖白赫然抬头,从候审室的椅子上起身,从祁羡的手中抢夺麦,说出来了今天第一句话。
“你去找高衍城了?”
赵晓晨笑了,“是他找上了我,我就顺手推舟的促成了这件事情。”
本身见过大风大浪的许暖白在那一瞬间,震颤着低斥,“谁让你……”
仿若喉咙中被塞入了东西,声音哽咽着,许暖白长长的大喘了一口气,然后从桌面上抓起来水杯,狠狠的灌下去。
凉水顺着喉咙滑进食道,有些不小心落尽了气管中,呛的许暖白低声咳嗽。
一边的祁羡见到,立刻凑上前去,拍了拍许暖白的后背,“许暖白?”
许暖白冲着祁羡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什么大碍,然后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镇定的重新坐在椅子上面,连声音都与平常没有二致。
她对着那头的赵晓晨说着,“你不用这样的,真的。”
“算我求求你了,赵晓晨,这件事情,本来就是……”
“许暖白!”
赵晓晨在审讯室中嘶吼,打断了许暖白差点要说出来的话。
许暖白咬着自己的下唇,硬生生的将自己即将冲到口边的话咽了下去,眼角微微湿润,却再也没有说话。
然后她听到了赵晓晨的声音,一字一顿的说着,“许暖白,不用因为我自责,这件事情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了,从我拿着刀刃,对准高衍城的脖颈开始,就注定了我没有退路。”
“事先没有让你知道,对不起。”
许暖白紧紧的咬着自己的下唇。
“我知道周家人不会放过我,高衍城也不会放过我。”
“但是我觉得,我这样做是对的,至少,你自由了。”
“小许,你还有未来,你足够聪明,你要好好珍惜。”
许暖白蓦然闭上了眼睛,碾去了眼角的一点润湿,看起来,好像与平常的她别无二致。
她知道赵晓晨做了什么。
从她决定要跟赵晓晨一起,杀死周如生开始,她就坦白了她目前的处境和跟周如生之间的关系,她提供了最重要的酒店监控录像和自动延时装备,安排了不在场证明赵晓晨脱罪的时机、
本来是天衣无缝的。
如果不是高衍城找上赵晓晨的话。
三言两语之间,许暖白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无外乎高衍城找上了赵晓晨,不论是威胁也好,强迫也罢,促成了赵晓晨的自首。
赵晓晨背着她,做了一个最糟糕的决定。
他利用了这个机会,要求高衍城答应他一个条件。
条件很简单,那就是放许暖白自由。
许暖白平静下自己的心绪,再说话时,已经听不清情绪了,她询问在审讯室中的赵晓晨,“你跟我只是认识了几天而已,这样做,值得么?”
赵晓晨坐在审讯室中,尽管看不到许暖白那头的表情,但还是笑着点头,“这是早晚的事情,我只是顺手推舟,促成了,所以小许,不必考虑太多。”
“这就算是,我不算回报的回报。”
许暖白狠狠的冷抽了一口气,刚刚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通话断掉了。
原来是负责审讯的老警察找到了候审室的钥匙,气势汹汹的冲进来,掐断了许暖白和赵晓晨的对话。
许暖白蓦然一回头,便见不知道祁羡在老警察的训斥之下,神色奇异的盯着她。
“祁羡,你特么是不是见到女人就得了失心疯?那犯人能使随便见,随便说话的?”
祁羡也不过是左耳朵听着,右耳朵冒着,盯着许暖白,严肃询问,“赵晓晨的话是什么意思,那份文件是什么文件?”
许暖白本来都已经准备往外走了,走到半路,忽而转过身来,声音淡淡,“你要是真想知道的话,跟我过来就行了。”
她的声音一顿,扫了一眼气急败坏的老警察,“前提是,你真的能够出的来。”
祁羡还真的出来了。
他头一次死死的盯着许暖白,然后直接拿起来手机,给某个人打了一通电话,紧着,刚刚还在训斥他的老警察,便接到了上级的传话,狠狠的瞪他一眼之后,走了。
这一切都落在许暖白的眼底。
她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然后嘲弄一笑,出口骂脏,“权力真是个好东西。”
“你瞧,你还是忍不住用了,祁警官。”
许暖白的话绵绵密密,贴在祁羡的耳边,但他顾不了许多,执意要求跟她一同走。
他跟着许暖白一路,来到了赵晓晨说的那个地方,找到了柜子,输入密码。
果不其然,柜子门开了。
里面放着一份文件,许暖白简简单单的扫了一眼,然后看了一眼结尾的落款,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高衍城的名字。
力透纸背的劲道,像是快要将合同纸划破。
上面则是明明白白的写着,即日起,许暖白还清了欠高衍城的几百万,从此再也没有债务之上的纠纷。
祁羡看到拿纸文件时,瞳眸震颤,盯着许暖白,一动不动的,仿若僵硬在了原地。
脑海中一片空白。
“所……所以……你跟高衍城,你们两个,是……是债务关系?”
“那,钱,过去都是……”祁羡毕竟单纯,声音断断续续,“怎,怎么还上的?”
许暖白眸光淡淡的扫了祁羡一眼。
仅是一眼,就让祁羡的心沉入到了湖底,在冰凉处窒息,他听见许暖白用她寻常的声音开口讥讽,“怎么还上的,当然是身体啊。”
“除了这个,我还能够拿出什么资本呢?用我的爱心么?”
刁钻刻薄的,连她自己都害怕。
许久之后,才听见祁羡从他的喉咙挤出来的一句话,“为,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找警方寻求帮助呢?”
许暖白扫了祁羡一眼,笑了。
“不是没有找过吧。”
“我的养母,我的哥哥,当初落得什么样的下场,你是当年主办案件的人,你难道不知道么?”
祁羡哑口无言。
他被许暖白堵的说不出话来,这是他这辈子都过不去的一个坎,它像是一颗肿瘤,不断的在他的身上转移,从过去,到现在,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走出来。
没有想到他碰到了许暖白。
同样是一个困在过去的业障中走不出来的人。
良久之后,祁羡这才对许暖白说,“过去的事情,我只能说一声抱歉。”
声音喑哑,“我送你回家。”
许暖白没有反对。
坐在祁羡的车上,她一路沉默,静静的盯着窗外的风景,直到听见身边人一声到了。
许暖白这才艰难的下车,一步步的走向这个跟高衍城住在一起的地方。
明明是这段时日以来最熟悉的地方,此刻却陌生的可怕,因为房间里面住着一个陌生的枕边人。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向前走了几步,一抬头,忽而僵硬在原地。
她看到,透过憧憧树影间,有一对男女,站在单元楼的门口,相拥在一起,吻的难舍难分。
男人的领口别着领带夹,那东西,许暖白就算是死了,也能认得出来。
那是她几年前送给高衍城的生日礼物。
此刻它摩挲周栩栩的半边肩膀,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许暖白站定在原地,没有动。
枯枝附了魂,成了精,用一根凸起的枝桠去剐蹭许暖白的头发。
半片枯叶缓慢下坠,落在她的睫扉上,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的将眼前的东西拨开。
眼前霎时清朗一片。
两个人的身影,交叠在一起,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如高母所说。
高衍城可以找到无数私奴供他发泄取乐,可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周栩栩。
许暖白静静的等着,这场以爱情为名、行牺牲之实的戏码在此落幕。
所有威胁到周栩栩的‘坏人’都将被严惩,所有反抗他意志“不法之徒”都将被裱死在法律的钢丝线上。
无一例外。
许暖白没有什么太多的反应。
她转身,无声无息的朝着高衍城和周栩栩两个人相反的方向走,中间碰到了跟在她身后的祁羡,诧异的询问她。
“许暖白,你不是要回家了?”
许暖白面无表情,“没错,回家。”
她顿了顿,“不是这里,而是……真正的家。”
高衍城撬开了她的蚌壳,偷走了她的珍珠,如今她只能拖着空无一物的蚌肉,将自己一寸寸的,重新挤进保护层。
哪怕过程千难万险。
许暖白随着祁羡走出小区时,在小区门口停步。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一抹骄阳高高的挂在天空之上,抬头望时,还觉得有些刺眼。
然后她毫不动摇的,往距离高衍城最远处走去。
她能够直白的承认对于高衍城的几分情意,也能够清醒的挥刀斩断对于高衍城的感情困惑。
去往机场的路上,她给杜郁崇拨了一通电话,没等对方开口,便低声说道,“郁崇哥,我想通了。”
掏出早已经准备好的假身份证,坐在飞往别的城市的飞机上。
望着下方一片白茫,她麻木的想着,这才应当是,最好的结局。
……
许暖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