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中丞在桌后坐下,才结果方拭非手上的东西。
他翻开扉页,正要认真查看,入目却是扭曲潇洒的不明线条。
“嗯?”他指着上面的字道,“这是什么字?”
方拭非立马掏出另外一本用一沓白纸粗糙缝订起来的书本,翻到中间一页,指着道:“就是这个字。”
御史中丞默默看了一眼,将目光上移,落到方拭非的脸上。
方拭非看着他,他也看着方拭非。
二人四目相对,久久无声。
方拭非举起了手里的原版书册,无辜问道:“我描得不像吗?”
御史中丞:“……”
方拭非叹道:“反正下官是看不懂这字,也去谦虚下问了,可台院上下根本就没人能看得懂。无可奈何呀。您能吗?”
御史中丞依旧沉默。
方拭非底下视线叹了口气,紧跟着说:“于是下官又去找了当时负责记录谈话的那名官员,想问他这究竟是为何意?为何整理过的记录,还是这边潦草。他诚恳且歉意地说自己繁忙,然后便推脱走了。下官更没有办法了。”
御史中丞:“你觉得是为什么?”
方拭非反省自我,尤为郑重点头道:“是下官的错。肯定是下官的错。”
御史中丞看她的眼神已经带上浓浓的质疑。
“怎会没人认得呢?可御史台从未出过这种差错,偏偏到了我手里,就出了,为什么呢?”方拭非煞有其事道,“下官痛定思痛,觉得是这样的。一定是我见识短浅,所以才难以辨认这位同僚的大作。可中丞您德高望重,见多识广,肯定是认识的。所以就直接抄了一份先给您过目。恕下官见识短浅,请问这究竟是什么字?”
御史中丞忽然深深叹了口气,问道:“你今日还有事吗?”
方拭非迟疑了下,反问道:“这话,不应该是下官问您吗?”
御史中丞重重将公文合起,丢到书桌一角,冷淡说道:“你今日没事了。”
方拭非站直,不见喜怒,淡淡应了一声:“哦。”
御史中丞:“你可以回去了。”
方拭非问:“那我可以去大理寺吗?”
“大理寺?”御史中丞说,“不可以。大理寺中的囚犯身份尴尬。你去,只会给御史台平惹猜疑。”
方拭非点头说:“好的,我待会儿就小心点去。”
方拭非躬身朝他告退:“下官告辞。”
即便是大理寺中的官员,要提审罪犯,明面上每日也要有规定的时限。不可严刑逼供,也不可私刑惩戒。
方拭非即便是御史台的人,想见谁也是不容易的,这根本不是打声招呼能解决的事,这是……要看谁打招呼才能解决的事。
杜修远如今虽仍旧是关押待审,但满朝上下皆知,他出来是早晚的事。顾登恒如此兴师动众,甚至不惜责罚顾泽列,来为他查案,态度已然明确。这说明他姓杜,还是受宠的。
他出来,还是在里面,不过是剩个过场。
大理寺卿连同一众能说得上话的官员,都来交代过狱卒不要苛责得罪,甚至隔三差五,还会借着职务之便过来看看,给他带些需要的东西。
狱丞自知身份,自然睁只眼闭只眼。顾琰带着人过来法发过话之后,连方拭非也成功跳到了闭着的那只眼睛里。
方拭非来过几次,确定大理寺的狱卒,都是和善的好狱卒,总是满意地同他们聊天。
要说杜修远现在吃喝不愁,真没再受到什么委屈。大理寺中的监狱同刑部不同,本来就相对干净规整,狱丞也是特意选了个间僻静的屋子,打扫过后给他搬过去的,那地方保证白天能有太阳晒着,晚上也不至于太过阴寒。
只是杜修远自己有心结,始终不大说话,总是闷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令人看着担心。幸运的是他身体一向很好,在这地牢里住了这么长时间,也没生病受寒。
方拭非每次来,倒不指着杜修远能给她什么回应,起初发现说不通之后,就拍拍屁股,在他牢门前坐下,手里举着一盏灯,该干嘛干嘛。
杜修远也全当她不存在。
可自从前段时间受到什么刺激以后,方拭非再也不是那个温柔体贴可人的方拭非了,她极其丧心病狂地在杜修远面前背书。一篇接着一片,热情高昂,喉咙沙哑。看完一本书,就起身出去。
杜修远积攒起来的那一点忧郁情绪啊,可怜兮兮的,最后全在方拭非唾骂惊呼的“怪哉呼!”“噫吁戏!”“去特娘的!”的中消失湮灭。
还好,还好沉默从来不会抛弃他。
如此几天后,或许是方拭非的声音太有感染力,情感过于充沛,快要翻完手上书本的时候,杜修远忽然打破自己的沉默,说道:“你为什么非要在我这里背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