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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头名

几位考官各自在位上坐下, 领了卷子开始阅卷。

有几日要有的忙,几人带了平日休息里常用的东西,备在房间里。

往角落燃上安神的香,桌边小火烹茶, 铺平卷子,翻查考子的名字。

阅卷时容易心情不好,看多了就会烦躁。有时候根本不会细看, 干脆就看字。好看就判个通, 不好看就记个错。

诗词与经义的卷子要好改一些,一目十行, 抓住要点就行, 是最先阅完的。

最难判的该属策论。有些卷子洋洋洒洒写上数千字, 卷子整个铺开来, 一张桌子也不够放。抓举子的论点, 论据, 再来判别是非, 分辨优劣。一张卷子看完, 就要好些心力。

尤其是今年这考题, 看着就叫人心力交瘁。

几人先从诸多考卷中, 将之前看重的几位举子单抽出来批阅。没有问题的就放在一边等待排序。

一篇篇翻下去,随后一人看见了方拭非的卷子。

初看时, 被她的字迹吸引。豪放大气, 笔锋凌厉,颇具风骨。那考官惊喜地再看名字, 却见署名是方拭非,顿时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有些悻悻。

对她所写的内容也没了兴趣,只是粗粗几眼,不多关注,丢到另外一边去。

倒是一位叫卢戈阳的学子,叫他很是惊喜。这位是洪州水东县的学子,由周公子引荐,给他递过行卷。当时看着并不觉得出彩,不想此生年纪轻轻,面对如此生僻的考题,竟然答得精辟工整,有理有据,重点分明。比之先前挑出来的几位,也毫不逊色。

他从“慎斯术也,以往,其无所失矣!”入题,以水东县旱灾为例,阐述治旱中的种种错误,致使旱情过后,数年未曾缓解。除却贪腐之外,治下不严,审查不公,重重弊端皆暴露。巧立名目,征收劳役,而上告无门。

全文写得倒有两分慷慨激昂的壮阔。便暂时放到通的一边。

数日后,众官员们精疲力尽,总算将此次科考的全部卷子整理出来。当日下午,便聚在一起讨论,定下本次科考的名次。

主考官一一点评,诸官员各抒己见。一番调整后,前三名拿出,放在最上方。

卷子按照顺序依次叠放,拿去给陛下过目。

一般陛下看文,是照着他们整理的顺序来看,觉着没错了,就首肯定下,御笔朱批。结果向来不会有太大出入。

主考官要随礼部尚书一同过去,出发之前,忽然想起,问道:“对了,开考前陛下亲口,让礼部额外加了一个报考名额的,是哪位举子?”

“是方拭非。”一考官出头答道,“可他……此次并未入选啊。无甚突出之处。”

另外一位官员道:“听闻是王尚书在陛下面前提过一句,才让加上的。估计只是看尚书的面子,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当日陛下书房议事,在场的只有几位大臣。外人不知究竟。

可陛下如果真的看重,要提拔某人,自然是会直接宣他进宫了。见也不见,只是额外准许给报个名,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把卷子带上,压到最后面。毕竟是陛下提过的人。若是呈卷上去,陛下未曾提及,那就当不知情,将他的名字除去。若是陛下忽然提起了,也好有个交代。”那位书中省的官员说道,“‘藉用白茅,无咎。’啊。”

几人纷纷应道:“是是。有理。”

·

王声远正在户部查阅各地账册,户部郎中立在他旁边向他汇报。

杂乱又繁冗,说到后面,户部郎中自己也说懵了,忘了哪个是哪个。记下来,再去查找详细的汇报,或重新问询。

王声远抬了下头:“对了,礼部这卷子什么时候批好?”

那下官问:“这与户部有何关系?我部不好过问吧?”

王声远道:“嗯,看着时间,将这本书给陛下送过去吧。就说是都整理好了,没什么问题,问陛下是什么打算。”

现在去送了,陛下在审阅举子考卷的时候,或许能想起方拭非来。被陛下惦记,只要她不是写得太差,考中进士,还是有望的。

十八岁中进士,哪怕是最后一名,放眼天下,也绝对是值得吹嘘的才能。方拭非这前途就敞亮了。

户部郎中了然道:“尚书是想把那方拭非,招到咱们户部来?”

“我见过他,确实才思敏捷,文采斐然。虽御史大夫说他心机太重,不该重用。可他这样说,我就更喜欢这人了。”王声远笑道,“可惜进士一科不考明算,我不确信他究竟适不适合在户部任职。”

户部郎中:“那就跟陛下恳请,直接将他带过来,何必多此一举,劳心劳力呢?”

王声远摇手:“年轻人还是可以提携提携的。这点功夫,哪叫劳心劳力?”

方拭非没有家世背景,一介平民,还是商户之子,不好找吏部通融。要是直接来了户部,今后怕是难以晋升,只能一直帮着打打下手,抄抄文书。浪费了。

可他此次要是中了进士,以后拔升就有理由了。

有时候才名就是如此重要。它是身外物,可谁又是赤裸裸地行走于世的呢?

·

礼部尚书随主考官一同进宫,将卷子呈上去后,站在桌案一侧,等陛下出言批示。

片刻后,顾登恒拍了下手里的卷子,问道:“这策论上的爻辞是什么意思?”

礼部尚书抬起头,炯炯有神地看着他。

顾登恒:“……”

“嗯……好罢。”顾登恒似乎回忆起什么来了,便越过这个话题。

只是他此刻明显心情不佳,手指在桌面上不停叩动。

整个书房里都是那有节奏的,一下重一下轻的闷响。

礼部尚书习惯了此种氛围,可旁边的主考官听着声音却很忐忑。心脏也跟着一颤一颤地,浑身僵硬。

那官员低着头,忍不住用余光窥觑陛下的神色,见对方越看眉头越紧,心里觉得不妙。赶紧低了下去,当自己不知道。

今年这卷子出的太奇怪了,几位官员选人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心虚。

往年科举开考前,前几名都定好了是哪几位。一般是有些真才实学的名士,文章写出来,不会太难看。可今年不一样,如何破题就定了七分,文采与论述只占上三分。

谁窥觑得了陛下的心思,如何能不害怕?

上头顾登恒看了摆在最上面的两张,已经很不满意。

看得太难受了。不好看。

前几句写得的确巧妙玲珑,才情是好的,语句通畅,对仗工整。可顾登恒一眼就看出来,这话里遮遮掩掩,其实怕说得太直白,而又说错了,所以先托词两句,实际言之无物。

那几位老奸巨猾的官员就是这样的,他每日都听,听得耳朵起茧。

读书人忧国忧民的气质没品出来,胆小畏缩的模样倒是跃然纸上。

不行!

看到一半,他继续向下翻动,从中随手抽出几张。

看着看着不由笑出声来,笑声里带着明显的愠怒。讽刺道:“这个,啊?这举子说,大过卦不吉,是以,朝廷当以退为进。嗯?通篇说的什么,尽是废话,没一句有用!此人怕是连朝廷近几年做过什么事都不知道,还退?朕退了他就真的是进。这种人的文章你拿给朕看?这玩意儿能叫策论吗?”

考官低着头,礼部尚书不为所动。

“还有这个叫……”顾登恒翻到最前面的名字处,“哦,卢戈阳?这文章写得倒是跟你们做事很像。说说说,念念念,的确是一阵见血,然后呢?将问题抛给朕就完了?朕自己看不出来吗?还要找个人来专门给朕添堵?光说话不做事,朕听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他一巴掌用力拍下,继续去翻别人的。

主考官闭着眼睛,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冷汗连连,好在被闷在官帽里。

顾登恒又翻了几份,都不满意,咋舌道:“比刚才那个卢添堵还不如。都什么呢?今年的举子就这种水准?是要气死朕罢!”

外边内监忐忑来报,顾登恒身边的内侍小步下去,捧着一本书回来。

顾登恒瞄了一眼,才想起来,问道:“对了,那个叫谁……谁来着,朕让你加进去的那个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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